清河

【响欣】小朋友



在李响看来,安欣实在是个年纪不大的小朋友。

小孩子总是这样,轴,黑白分明,认死理。

好,又不太好。

毕竟这个世道就是这样,哪儿那么多纯粹的黑与白,大多都是位于中间地带的灰,糊糊涂涂的也就过去。

连孟局和安局不也这样吗,谁不是心知肚明地粉饰太平,日子吗,差不多就行,有些事能装看不见就当看不见。

李响这些年便是这样过来的,不仅看得清规则,还在其中混的如鱼得水,很有自己一套处事原则,既有底线,也不至招上面人恨,还能和同事处的不错,不然也不至于在基层派出所待了几年就调到市公安局。

他一直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,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,恰巧还是自己年少的理想,虽然跟期待的些许偏差,但成年人的世界不就是这样吗,哪能事事如意,十之八九便已经是很好很好了。

直到遇到安欣。

其实已经不太记得第一次遇到他时是什么感觉了,只觉得这小孩儿笑起来眼睛又黑又亮,干净纯粹,漂亮的不得了。

但第一次相见其实也不算那么和谐。

李响进被师傅领进安副局长办公室时,乖巧端坐在沙发上的小朋友猛的站起来敬礼,抿着唇跟他打招呼,说,“李响同志你好,我叫安欣,安全的安,欣喜的欣,以后就是搭档了,多多指教。”

哦,如果前一秒他不是在门口听到面前这人带着点不岔地说“我不需要搭档,我自己一个人很好”的话,这段自我介绍显然是十分礼貌得体的。

但他也只是笑着回礼道,“李响,木子李,响亮的响,相信我们两个人一起搭档会更好的。”

明显的话里有话让装得像模像样的小朋友红了脸,他悄悄偏头看他,见到他面上不变的笑又迅速地移回去。

像某种小心翼翼探头试探的小动物,一触到人迹就立刻缩回巢穴。

其实按理来说李响这样成熟稳重深谙世故的人是不会当面拆穿人的,但他实在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恶趣味去逗逗小朋友。

要怪也只能怪他看着实在太像个一逗就哭的小孩儿。

果然离开办公室小朋友就着急忙慌地拉着他解释,“对不起,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啊,就是……”

嗯,不是对我有意见,是纯纯的小朋友闹脾气看不惯整个世界。

“你应该知道,跟我搭档其实……不太好的,你要是不愿意,我去跟师傅和安局说,不会牵连到你的……”

“我愿意啊。”对上小朋友因诧异而扬起的头和瞪圆了的眼。

他笑,还是克制不住地摸了摸小朋友毛茸茸的头,“我愿意的啊。”

不知是因为他手的温度还是话中意思,让小朋友瞬间红了耳尖,但他还是固执地扬起通红的脸看他,然后之前说话时的委委屈屈全变成了明媚的笑意。

“嗯,我也愿意的。”

小朋友笑起来眼睛又黑又亮,干净纯粹,漂亮的不得了。

他果然还是适合笑。

虽然那是第一次见,但出乎意外得李响像十分了解他一样,当然也可能是小朋友的心思分外容易看懂。

口是心非,明明就很在意,很想被接纳,但偏偏先竖起一身的刺。

这样其实挺好,这个世界太多棱角,这个小朋友又太过柔软,不好好保护自己肯定落得个遍体鳞伤。

但是,你的刺未免也太软了吧,轻轻一碰就掉,几句话一个笑就能让你放下防备。

果然是小朋友,这么好哄的吗……

喂,别碰我啊,动手动脚地干嘛呢?

小朋友你都没我高就别试图垫脚揽我的肩了好不好……

笑笑笑,你笑得再好看违反规定的事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做的。

好好好,你别哭啊,装装装还装,我是不是也被小朋友带傻了,这么拙劣的演技竟也会觉得心疼。

但他只是看着小朋友泛红的眼框和盈盈的泪,很艰难才克制住自己不伸手去碰,狠狠叹了口气应下。

怎么办呢,谁让小朋友克他。

“说吧…”

于是小朋友的泪立马无影无踪了,一步跃上前拉着他滔滔不绝,“我跟你说啊,我打算……”

哼……

李响若有若无地应一下,其实没怎么注意听。

只觉得拉着自己的小手怎么这么软,大家天天都是摸一样的抢做一样的训练,怎么他就要软那么多呢……

“响!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!”

“在听在听,你说要做什么,都听你的。”

不向来就是,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吗。

……

和安欣成为搭档之后,其实他也以为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。

配合默契,相处融洽,他很满意,很开心,享受小朋友日复一日的亲昵。

小朋友性格和周遭格格不入怎么办,没关系,他在呢。

小朋友装听不见他就去应,小朋友处理不好的同事关系他去处理,小朋友不懂的人情世故他来做,小朋友受的流言蜚语他来护。

反正有他在,小朋友怎么样都好。

可有一天他会不在啊……

后来因为师傅的事和安欣渐行渐远的那些年,他不想去管赵立冬的逼迫,不想理上司的厚望和隐隐暗示。

他只是在想,他不在身边,小朋友怎么办。

去你妈的支队长,凭什么队长就不能护着小朋友。

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他,你们配吗!

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凭他自己得到的,他打不准靶是因为抓嫌犯受的伤,他丢枪是因为独自一个人去执行危险任务。

你们凭什么说他。

李响一次次一次地往上递报告,他真想冲着所有人大喊,说:喂,我跟你们说,我他妈不想做什么队长,我就想做小朋友的搭档。

我就想在他身边护着他!

可一步走错,就步步错了。

他早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。

李响其实不想给自己开脱什么,他从来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,会迟疑,会懦弱,会退缩,会瞻前顾后有所抉择。

不像小朋友固执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,谁拉都拉不动。

当年他知道指认赵立冬的证据不足,为了不折进小朋友和自己,也为了师傅师娘,所以选择了撒谎。

却未曾想赵立冬以此为要挟一步步逼他将他架到火上烤。

小朋友问他后不后悔,后悔啊,怎么不悔呢。

他和小朋友怎么落到这一步了,夹刀带刺,处处试探。

又大吵一架后小朋友甩袖而去,他站在师傅的墓前苦笑。

心想幼稚,太幼稚了。

拿录音笔录我的音有什么用呢,我说了有什么用呢。

六年前没有用现在更没有用。

你横冲直撞地同这个世界对抗,可我还是会关心你会不会受伤。

抛出的硬币落回手上,但李响没有去看结果。

因为抛出的那刻他就有了结果,或许说,从一开始他就一直知道自己的选择。

不向来就是……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吗……

可在此之前,小朋友还没长大呢。

……

可他终究也没来得及等小朋友长大。

推开小朋友挡下那颗子弹其实根本没来得及想些什么。

就像第一次同他搭档明知道是个麻烦还是应下一样。

他只是,第一眼见小朋友就想站在他身边,就习惯了护着他。

别哭,小朋友,不要哭……

好好生活,好好长大。

这不是还你啊,我欠你两条命,我乐意欠你。

所以这不是偿还,是我乐意救你,我乐意护着我的小朋友。

别哭啊……

真不知没了我你一个人怎么走下去。

一个人别那么倔了,身上的刺再竖得硬一点,不要看谁都相信看谁都心软……

小朋友啊……

他努力想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,还未抬起便被小朋友握上贴着粘满泪的面颊。

“笑一笑吧……”他克制不住喉咙里涌出的鲜血,费力地说。

小朋友便努力扬起唇角,像他第一次见他那样笑,眼睛又黑又亮,漂亮的不得了。

李响于是也笑,开口的声音轻不可闻,安欣凑近他去听。

听见他说,说我愿意的啊。

泪如雨下。

安欣想大哭,想喊叫,想发疯,但他也只是含着泪重重点头,说我也愿意。

……

葬礼上安欣站在了最前排,万分醒目。

他想让他长大,小朋友却一夜白发。

李响要是看到了,一定会很心疼。

可他看不到了。

安欣擦了擦自己的泪,学着李响惯常安慰自己的方式拍了拍自己的肩。

从那以后人们再看到的安欣成熟稳重,虽然依旧坚守底线,但很多事上懂得变通了。

不像从前那个又倔又轴的小朋友,反而有些另外熟悉的色彩。

但他们看到他将将三十却满头的白发,不愿去细想那个人是谁。

只有安欣对自己说,他说:

响,你的小朋友一辈子都长不大,但从今以后,我们两个人一起活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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